玉清山雲蒸霞蔚，草木蔥蘢。巍巍然似聚靈，卻是綿延千裏，有聚靈神山遠不及的雄奇瑰麗。

我在熾火湖畔候了雲荒半晌，他遲遲未來，我便顧自進了玉清山。不過行了十幾步，卻見他柄著那把寶貝扇子，飄然若雪地候在徑邊。棣棠花燦爛似雲錦，簇擁著的鮮黃花蕊綴著沈沈的露珠，“嗒”一聲，落在濃綠的葉片上。

我恍然回神：“我來得早，還以為能數落你一番。”

我想到了。”

“你這樣，可真無趣！”

雲荒不置可否，顧自沿著小徑向深林走去。雪色的衣擺撩動棣棠花莖，顫悠悠地落下一地細雨。我隨著走在他身後，一枝棣棠長得悠長了些，劃過他的身子“啪”地打在我的身上。我順手牽過它，擰了擰花莖，柄在手中。擡頭時，雲荒正側著眼看我，嘴角漾著一抹溫潤的笑。

我驀然停住腳步。

“青莽，你是張青莽？”

他戛然止步。“你認出來了？”

我不禁莞爾。“雲荒從不作你這樣笑顏如春的模樣。他要是笑，也是清清淺淺的笑，恰如山間醴泉，清冷不可長掬。”

他仔細地思忖一番。“雲深，你愛哪樣的笑？雲荒那樣的？還是……”

他未有說完，只凝眸看著我。我側過臉望向遠處。“哪個都不想看。倒不如去看玖瀾，好歹生的國色天香。”

他含著笑默然不語，我忽的不耐煩，拿棣棠抽了抽他的衣袖。“趕緊變回來，這樣看著好生別扭！”

“好。”扇子一拂，雪容消散，玄色如墨入水般逐漸地洇染開。玄衣墨發，溫潤如玉。

“雲深。”他低聲喚道。

“青莽，多日不見，你卻是愈發俊秀了。”

“大概……是玉清山水養人吧。”

我不由挑眉。“沈夜把你照料得很好嘛。”

“師父是玉清之主，事務繁忙，沒有空閑照顧我。”

“哦。那總歸會委派個女妖給你。”

“嗯。”他偏著頭仔細地思忖，“女妖倒是沒有，花神卻是有一個。”

“花神？”

“是。”他笑眼盈盈，“你這回來，不正是為了她嗎？”

“你知道？”

“這花神，叫做弄緋，正是我師叔。”

“什麽！”

他睜開眼，似笑非笑地對我道：“說起來，她還是你同雲荒的孩子。”

我一語不發地瞪著他。

“別這樣看我，我說的是實話，只是事情得追溯到兩百年前。那時九尾同匡秩之神交戰，迦攝撕裂維序一半的靈魂，神血傾灑天地，有牡丹花感應而匯聚精魂。她原當即可化作凡人，只是彼時九尾受神封印，戾氣燎灼九州，牡丹花受戾氣滋養，精魂妖濁，化為花妖。”

“你是說我和雲荒靈力共同哺育了這只牡丹花妖？倒確可算是我們的孩子……那說起來，我不是在抓我自己的女兒？”

張青莽涼涼地看我一眼。

面上忽的有些燒，我岔開話題道：“青莽，你既特意來找我，不是要帶我去見你師叔不是？”

他誠懇地搖了搖頭。“我來找你，是師父想要見你。她知道你不願讓九州知曉你的身份，故而支走了維序神尊。不過騙不了多久。”

沈夜受九尾的妖氣滋養而生，我一出現，她便立即知曉。當初張青莽留在我的身邊，除了覬覦求索杖，亦是向我傳遞訊息。大抵我若不去見她，這九尾妖狐的身份便是瞞不住了。

“我會去見你的師父。不過我要先見一見那只花妖，終究是我的委托，不可辜負。”

“好。”

林深花幽，流水淙淙。棣棠花逐漸褪盡，現出姹紫嫣紅的一片牡丹。叢中之人翩然而立，傾城絕艷的容顏，偏生配一雙純凈無暇的眼睛，行止之間清空靈秀。她同試玉生的一模一樣。

“彼時牡丹花蘊集精魂，天塌地陷時碎作兩半。一半悠游聚靈，而後投生君夫人之腹，化作九州公主；另一半則借助師父之力，化作玉清花神。同根而生，命數卻是截然。”青莽說這些話的時候，眸中透著憐惜與不忍。

我挑眉問道：“你喜歡她？”

青莽不由失笑。“我喜愛弄緋，是因為她性情純凈，明澈似水。她雖是妖邪，所見所想，卻唯有善，唯有美。她未曾有半點的私心，為人處世，皆是認真嚴謹，坦誠相待。玉清之人不忍稱她為妖，只以‘花神’之名待她。我喜愛她，亦是憐惜她皎皎如空中月輪，冰清玉潔。”

這話頗是耳熟。我猛然抓住他的袖子，湊近他的臉仔細端詳。雲荒說這番話的時候，張青莽不可能在場。再是相似的話，也不可能說得一模一樣。他的面容自然真實，並非幻術化成。我伸手，仔細地捏他的臉。

“咳……”張青莽清了清嗓子，面色微微泛紅，不大自然。

我驀然憬悟，餘光一覷，卻見弄緋捧著束盛放的冰淩子望著我們，含笑吟吟。

“青莽。”她喚道。

張青莽退開身，健步向她走去。“弄緋，你又在侍弄花草。”

“清閑無事，花草又需照顧，我總是開心的。”

“你啊……”張青莽擡起手，用衣袖輕輕地拭去弄緋頰上的泥，“總是弄得灰頭土臉。”

弄緋嬌憨地笑著。“沒關系，你不在意，是不是？”

“嗯，我不在意。可是楚公子也不在意嗎？”

弄緋的臉漲得通紅。“寧遠他……才不會……”

張青莽斂眸竊笑。

弄緋羞臊得手足無措。她同試玉，當真是一模一樣。明澈的眼神慌亂地四瞟，她忽的定神，盯著青莽高聲道：“你……你還是照顧好自己的姑娘吧！”

青莽聞言看過來，驀然頓住。“雲深……”

“嗯？”

“你的臉色……似乎快要滴出墨來了。”

我揉上自己的臉。“很難看嗎？”

花叢中的兩人齊刷刷地點頭。

“大概……是……”我從腦海裏摳著字眼。雲荒照拂試玉的時候，我也是這樣的心情，卻仿佛更加淺淡些。

“我明白。”弄緋笑得善解人意，“你喜歡青莽，所以這樣在意他。要是寧遠對別的女子好，我也是會這樣不高興的。也……也沒什麽好害羞的。”她說的滿臉通紅，誠然沒有什麽說服力。

我默了默，斟酌著語氣開口道：“弄緋，我是九州的雲深仙者。此次上玉清山，是來抓你回去的。”

“為什麽要抓我？”

“你欺騙楚寧遠，說自己便是試玉公主，令公主聲譽受損，楚公子一腔癡情錯付，禹君震怒非常。你終歸是要回九州一趟，將此事解決清楚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弄緋顰蹙道，“要是寧遠知曉我的身份，他……他會傷心的！”

“楚公子同你終究恩愛一場，即便傷心，亦是會及早醒悟。何況，楚公子已與試玉相見，你的身份，早已拆穿。”

“什麽！”弄緋瞬時臉色煞白。

“禹君恨楚公子敗壞他妹妹的名節，原想殺了他洩恨。後經苦勸終被攔下。禹君愛妹成癡，你若不去九州說清道明，楚公子永遠都不得安寧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弄緋簌簌地落下眼淚，“寧遠他不會原諒我的！他只愛試玉。從始至終……他都只愛試玉！他慕她的冰清玉潔，慕她如高嶺之花，慕她才貌無雙，從五歲那年的一眼便已情根深種！他知道我是妖，他就再也不會看我一眼！”

“弄緋。”青莽輕輕地擁住她。我好奇為何他和雲荒都是這樣的憐惜那兩個人？“不要自輕。你和試玉公主並沒有不同。甚至，你比她癡情，你比她更好。”

“不是……”弄緋哽咽道，“我是妖，世人嫌惡的妖！試玉她，是九州最尊貴的公主啊……”

弄緋倚在張青莽的懷裏哭得傷心欲絕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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